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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阿司匹林0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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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他沒有碰這盤蟹肉。

周霆深隱隱預感往後興許會後悔,然而此刻心間雲山霧罩盡是郁氣。蟹肥菊黃的時節,一頓飯吃得寡言少語,幾乎不歡而散。葉喬拿回手機,回程的車上對著一條短信打打刪刪,腦海不知被什麽東西填滿,連簡單的問候措辭都想不周全,直到快到小區才發送給溫紹謙。

尷尬仍然長久,兩人坐上同一輛電梯,密閉的空間將所有情緒釀了個徹底。

葉喬先開口:“國慶了,你有安排嗎?”

他們兩個一個全年無休,一個全年都是假期,法定節假日對他們而言其實並沒有意義。

她故意找話題的意味昭然若揭,周霆深卻沒有覺得多高興,淡淡說:“之後會很忙。”

“國慶也是?”

“對。”

23層的距離在電機的高速運轉下不過半分鐘抵達,電梯門開啟的剎那,葉喬轉身再想說話,周霆深卻徑直出了門,往2302走去。他開門的那瞬間,挺拔背影陷入黑暗無光的門內,她忽然便覺得,有些東西便這麽遠去了。

葉喬居然有些失落,連自己都覺得驚奇。

她洗完熱水澡,把香辣蟹的味道洗凈。晚餐時隔著塑料手套剝的蟹,經過紙巾擦拭、熱水香波清洗後,指尖仍然留有蟹油的味道,聞起來一股誘人卻回不去的鮮香。

許多東西都這麽頑固不化,沒有這麽快就可以消解。

恰好擦幹頭發時溫紹謙的回訊進來。葉喬找不到可以訴說的人,便把他當做一個純粹的心理醫生,問他:“你會和一起混亂過的人在一起嗎?”

溫紹謙很快道:“哪種混亂?”

葉喬從來不諱疾忌醫,對醫生格外坦誠:“肉體。”

他確認:“bootycall?”

葉喬坦然說:“差不多。”但也不全是。她仔細回想,發現她和周霆深的相處模式,比bootycall多了更深的羈絆,更像情侶。然而他們本來應該只是一場bootycall。

溫紹謙:“這是心理咨詢,還是檔案調查?”

葉喬覺得有必要提前說清:“心理咨詢。以後也是。”

溫紹謙的回覆只有三個字:“明白了。”後續問題接踵而至:“所以,你喜歡上炮`友了?”

“你居然會用這個詞,我很驚訝。還以為你又要拽一個英文單詞。”葉喬的話隔著屏幕都能看出她在發笑。下一條,她解釋:“不是這樣。我只是想知道,發生這種情況的人,一般都是怎麽想的呢?”

她以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,沒想到溫紹謙依然滔滔不絕:“分很多種類。但總體而言,這種情況非常正常,世界上的男女不知道下一秒會和誰相遇,也許適合你的就是你的枕邊人。只是在這種情況下,雙方很難建立起一般情侶的互信機制,容易導致對彼此不忠的猜忌和消極預期。而且因為本身對象的特殊性,這樣的猜忌很有可能成真。”

他把一段淺顯的都市男女八卦經說出了一股職業論述的味道。葉喬揶揄:“以上是你的個人體悟嗎?”

溫紹謙一本正經地開玩笑:“這是專業的心理咨詢。”

葉喬推說要睡,道了晚安。

疲憊地靠上沙發,卻沒有睡意。在沒有光線的室內閉上眼,嗅覺和思維格外清晰。葉喬裹著薄薄一層浴巾,聞著真皮沙發上的味道,在昏昏沈沈間忽然回憶起了一個夜晚。如果不是那晚的放縱,興許不會走到這一步。捫心自問,她並不討厭周霆深,甚至對他有好感。

可是這不是愛情。充其量是內啡肽,連多巴胺都不算。

她好像越來越難以接納一個新的人,害怕承諾。越是潛意識裏依賴的人,越是害怕自己的信賴變成傷人的針。這樣的恐懼感讓她難以想象,下一個可以接納的,會是怎麽樣的人,又會如何相遇。

但是,至少不能是床伴。

道了晚安的人多半都沒有睡。葉喬也沒有。

她輾轉反側,幹脆起來打開ps4,隨手挑了一款游戲。

上個月新出的電影類游戲,《直到黎明》,主打恐怖靈異。

劇情從一對雙胞胎姐妹的死亡開始,八位好友重返命案發生的山莊,與名叫溫迪戈的怪物糾纏。玩家的每一次抉擇都會決定八個角色的生死。葉喬已經通關過兩次,都因為細小的蝴蝶效應導致人物死亡。

她固執地想要玩到完美存活結局,從先前存檔的地方開始,玩了一夜。

熒光穿破空曠的黑暗,打在葉喬的臉上。然而,一聲驚悚的音效劃破長夜,108寸的液晶屏幕上掉下一張血腥的人臉。jessica又一次被怪物撕裂下頜而死。

她毫不猶豫選擇了退出。

關閉。

淩晨四點,葉喬回到臥室,松開浴巾的結。

她一絲不`掛地躺上床。風鈴式的水晶吊燈映出她破碎的胴體。

手機上有一條《守望者》電影宣傳方的微博,她順手登陸微博轉發。

底下立刻有新漲的米分絲評論:“這麽晚了還不睡?”

“女神也是夜貓哈哈哈~”

“喬喬註意休息!”

葉喬鬼使神差點進了那個失蹤了一天的寵物po主,發現他頭像左下角的綠點赫然亮著。這城市裏的人孤枕難眠的不止她一個,彼此相距不到十米,卻已經在漸行漸遠。

而那個人卻已不再相距十米的地方,甚至不在這座城市。

ferra的秋季拍賣會在一個海港城市舉行,周霆深開了一夜車抵達鄰市,坐了最早上一班擺渡踏上那片土地,徑直去酒店找梁梓嬈。

梁梓嬈開了一夜的確認會議,剛剛睡下,看見他這麽積極簡直要不認識這個弟弟,第一次在他面前犯懶:“我開了快一個星期的會了,你讓我睡一會兒。”

周霆深看著她的倦容,素顏的梁子嬈只是一個“初老”女人,保養工序再繁瑣再精細,長期熬夜工作的眼袋和眼角的細紋依舊透露出她的年齡和脆弱。周霆深幫她把床頭燈撳掉,拾起她床頭櫃上整齊擺放的文件,坐在臥室的單人沙發裏,說:“這兩天你多睡一會兒。”

梁梓嬈閉著眼笑:“我多睡一會兒怎麽行啊,事情誰來做?派你去嗎?”

“我不行?”

“可以……但是差遣得動你麽?”

周霆深翻開文件資料,掃過被梁梓嬈做過記號的一件件拍品,說:“這一個月,隨你差遣。”

梁梓嬈一怔,從床上坐起來,眉心聚起:“受什麽刺激了?”

周霆深眼皮都沒擡,又翻過一頁,說:“沒有。”

梁梓嬈譏笑:“不用騙我。我們好歹是一個媽生的,這點了解我能沒有嗎?來,跟姐姐說說,是不是被女人甩了?”

周霆深面色陰沈地擡頭:“你對我監視這麽密切,知道我有女人?”

“……”梁梓嬈啞然。經她的調查,他身邊鶯鶯燕燕雖多,但能入他眼的頗少,有過c大那個女學生的事之後,更是一直都沒有一個正牌女友。不過,能入他眼的少,但能上他床的總是有的吧?她眼珠慢慢地轉,思忖,還真想到一個:“怎麽,你和徐臧他女兒,吹了?”

這句話裏包含兩個他不願意提的人,目光一下鋒至狠戾。

梁梓嬈知道猜中,愉悅地笑道:“當初讓你別碰你不聽。你當他女兒好追啊?聽說當年她為了不要那顆心臟,小小年紀跟他爸翻臉拔管子。後來不知因為什麽,手術還是順利進行了,但她十年來都沒跟她爸說過一句話。連自己命都能不要的女人,心不知道有多狠。”

她還想議論下去,但碰到周霆深淬如寒刃的眼神,悻悻道:“你不要用哪種眼神看著我。我知道這事歸根結底要怪咱們家。不過往深了說,也是徐臧自己情願的,如果不是他想要阮姨的心臟,會做假證讓她被判了死刑嗎?葉喬她媽媽去世得那麽快,就是因為放棄了治療,想把自己的心臟給女兒。是徐臧自己疼女兒,不願意等到極端情況讓女兒移植一顆可能有惡性腫瘤細胞的心臟,寧願做假證。我們家只是順水推舟……”

周霆深突然揮手,潔白的紙張嘩地一聲灑了一地。

梁梓嬈被他嚇著,終於住口,反應過來——她剛剛都在說些什麽?太久沒有深眠,清早起來說夢話。他兇惡的模樣像一頭暴戾的獸,她不自知地攥緊了軟被,指節發白:“……對不起。”

周霆深沈眸彎腰,把那些紙張一張張撿起疊好。死寂中紙張摩擦的聲響令人更加恐懼,然而他只是把那一疊材料理齊,放在桌板上,說:“沒什麽好道歉的。這事本來就跟你,跟周家沒關系。怪我。”

他沈默的背影行至臥室的門口,梁梓嬈胸口劇烈地起伏,心跳如擂鼓,不知道哪來的勇氣,喊住他:“可我們都是為了你好!”

那個背影頓住。她一鼓作氣道:“沒追到才好。你對她有興趣,是因為什麽?補償,還是覺得同病相憐?阮姨已經死了,她是自願死的,跟你們沒關系。不管是你還是葉喬,只要乖乖感恩父輩的恩情就可以了,不然你們還想怎麽樣,償命嗎?我和爸都希望你找個跟過去無關的女孩子……”

“夠了。”周霆深擰開門鎖,薄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合上。

那聲音重如千鈞,關得住梁梓嬈,卻關不住記憶。他心裏清楚得很,他身上有多少條人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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